前院不大,但是即使如此不算大的空间依旧给人一种有些空荡的感觉。一路上没有见到人,甚至穿过堂前的时候都没有看到任何摆设。

    一路上唯一有的就是路两旁栽种的花草,还有堂上摆着的一张桌案。

    这些花草倒是养得很好,孔融路过花圃虽然是冬天依旧又一两种花开着。

    在大多数花都败去的时节,那么一两种花的依旧盛开模样总是更容易叫人心动。

    孔融走着,不经意的伸手想要去碰一下,却被一个声音叫住。

    “师傅很喜欢这些花草,不要碰坏了。”

    说话的人,是在他前面带路的那个小姑娘,年纪不大,腰间挎着一把剑,很好会见到谁家的姑娘佩剑的。

    身上也是穿着一件长衫,打扮的完全不像是一个女儿家,却别有一番清丽。

    “呵呵。”孔融收了手,看了看花又看向女孩,温声说道。

    “是我失礼了,小姑娘莫怪。”

    说着看着府上,摆设简单,甚至连一个下人都没有,但是有一种叫人心怡的感觉。

    果然是奇人所居的地方吗?

    将手放在了自己怀中的上,郑重地轻拍了一下。

    虽然过程多有曲折,可他今日,一定要好好谢过这位先生才好。

    一时间心下又多了几分期待,这样的一个奇人会是什么样子?

    孔融在小姑娘的带领下,穿过了前院,最后停在了一个院门前。

    小姑娘停下了脚步,头看向孔融,像是有什么话要说。

    孔融疑惑地问道:“小姑娘,是怎么了吗?”

    “我师父常带着一个斗笠。”小姑娘站在门前说道。

    “先生进去后,可否不要提及她模样的事?”

    小姑娘的话虽然少了些礼数,但是听得出来没有恶意。

    孔融先是一愣,随后露出了一个理解的神色。

    大概是有什么难言之隐,不过。

    皮囊罢了,他也不甚在意这些。胸怀锦绣,便是神貌不扬又如何?

    “多谢小姑娘提醒,我记得了,定不会提及。”

    站在院门前的小姑娘这才让开身子,让孔融走了进去。

    进院之后首先看到的便是一棵算不得高的树立在中央。

    树下是一个戴着斗笠的先生正在把玩着一块木头,身边还堆着许多,看不出那些木头是有什么作用。

    身形有些瘦弱,低着头看不清样子,但是孔融一眼就认出了这就是那个他在学堂前见到的人。

    见到有人进来,顾楠放下了手里的木块,从桌前站起了身。

    打量了一眼这个刚才一路跟着她们的人,看样子像是一个文士,不过她却记不起来她是否认识这个人了。

    “不知道这位先生,是否是要找我?”

    不知道对方来此是做什么,顾楠还是先问了一句。

    如果只是找错了门,她也可以指一下路,附近的邻居她还是认识一点的。

    不过既然他是一路跟来的应该也不会是找错了门。

    只见站在对面的那个文士见到了她,停下了脚步。

    还没顾楠反应过来,文士伸出手,拍了拍自己的衣袖,环在身前。

    神色肃穆,低下头躬身直到腰下:“孔融,孔文举,今日来是谢过先生赠之恩。”

    经常有人说生意气,宁折不弯。

    不过有的时候,弯下腰来也不失意气。

    顾楠这才知道了这中年文生是谁,孔融,倒是说比她想象中的要年轻一些,还以为会是一个老学究的模样。

    “原来是孔先生。”顾楠虽然不知道他是怎么找到自己的,不过也大概明白了情况。

    “绮儿,你去烧壶茶来吧。”

    “孔先生,不必如此,请坐就好。”说着对着桌前伸了一下手。

    “礼不可失。”孔融直起身子,颇有些沉重地笑了一下。

    “先人遗馈,万不该失。如今受先生所赐,得以补全,孔融终不至于抱憾终身矣。”

    他明白自己的才学不够,一辈子也难写出什么能够教导后人的作。

    能够一全六经,真的已经是足够他庆幸一辈子的事情了。

    “我也是,受他人所赠而已。”顾楠说话的时候顿了一下,乐经让她想起了一些往事。

    不过对于她来说往事应该是最不必忆的东西了,因为她已经有太多太多的往事,若是都要忆一遍,也不知道要多少时间。

    就光那箱里,每一本,都有一些往事所托。她能做的也只是不去想而已。

    桌前是没有坐榻,顾楠自己就是席地而坐的。

    “有些简陋,先生莫要笑话。”

    “先生在此,文在此,何来的简陋一说?”孔融笑着坐下。

    “孔先生说话倒是风趣。”

    顾楠笑了一下,这倒是个有趣的说法,如果她没有记错,下一个提出这样的说法的人写了一篇陋室铭,那还要几百年后呢。

    孔融看着眼前的人,又想起了在曹府上的偏院外听到的课。

    虽然对方带着一个斗笠,但是他是有一种相逢知己恨见晚的感觉。

    感觉是有许多话想说,多年来不得志的苦楚,心怀所愿,太多想说,以至于到了嘴边却又不知道怎么说了。

    到最后只是目光灼灼地看着顾楠。

    顾楠被看了半天,也不见孔融说话,不自然地动了动肩膀:“孔先生,有话且直说便是。”

    心中苦笑,这么盯着我是个做什么?

    “是,让先生见笑了。”孔融将手摆在桌子上,深吸了一口气。

    “今日我去曹府议事的时候曾路过偏院,还请先生勿怪,那时先生正在说课,我也就听了一些。”

    原来如此,顾楠这才算是理清了事情的始末。

    “课上,曾听先生说,想要建一间可以让天下人读的学堂,孔融想问先生。这句话,是不是只是一时说笑?”

    说完,他看着顾楠。

    若是顾楠说只是说笑的,他就不知道该如何自处了。这个世上,胸怀一份宏愿是很痛苦的事情。

    需要有气魄,有决意,却也几乎不可能实现。

    他也知道这种事情可能终身也只是期望而已,但他还是忍不住想要想象那时的天下会是一个什么样子。

    再没有寒门孤苦,再没有投身无门,再没有礼乐崩坏。

    以君子为德行之教,路不拾遗,夜不闭户。以博士为学识之教,广授学业,有教无类。

    那时天下研学,人各司职,推至一个世道鼎盛。世上会是什么样子,那会是青史上最为壮阔的一章。

    就是对那样的天下的想象,让他倾力而为。

    他依稀的看着顾楠,直到见到顾楠微微地摇了摇头:“怎么会是说笑的?”

    孔融的手慢慢握紧,他此时是多想仰天长笑,却只是露出了一个怅然地笑容。

    他自己都说不清楚此时他的心情是有多复杂,终得一知己,却又明白,此生无望的感觉。

    “孔融也是以此为愿。”

    他声音里是一种无力的感觉。

    “我听了先生和学生的赌约,天下人读的,先生觉得该有多少?我算过,夜以继日,六日我可以抄一本,一月我可以抄五本,一年便是六十本,一百年便是六千本。够一乡之人所用,而对天下人,远不够。”

    孔融低下了头,看着桌上:“先生的赌约该是要输了。”

    他其实万不想眼前的人数,他多希望是天公相助,变出那千千万万本来,可他也知道这不可能。

    “孔先生怎么知道,是我要输了?”

    顾楠突然说道,这话,让孔融愣住了。

    斗笠下的嘴角勾了一下,从自己身边拿起了几个木块。

    “先生且看。”

    木块摆在桌子上,孔融这才看清了木块的样子。每一块都是小巧的方形,上面各刻着一个字。

    顾楠将木头排成了一列,那单个的字组成了一句话。

    安得广厦千万间,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。风雨不动安如山。

    呜呼,何时眼前突兀见此屋,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。

    “孔先生说,用此法印,能不能取来那千万卷?”

    树下的叶影摇晃,光线斑驳。

    “这”中年文士呆呆地看着木块,说不出话来,手放在木块上,眼中逐渐浑浊。

    木块组成的话,似乎将他想说的全部说了出来。

    他的眼前模糊,他仿佛是看到了一座比天还高的山,一座可以实现他毕生宏愿的山峰,穿破层云,高立于天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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